潔兒的旅行

前陣子外婆因明顯精神不佳，入院做了多項檢查後，確認是中風造成了腦幹的損傷，稱幸也是不幸的事，則是適巧傷及的部位是生活中比較不常使用的位置或較不易發生異狀的部位，而在外婆入院後，小阿姨回想起，原來在日常生活中，外婆早已出現中風症狀，其中較明顯的病癥便是一般吞嚥的動作，約在一年多前外婆就已經常常因為進食而噎住的狀況發生。

生活中整齊習慣的外婆，雖然是八十多歲的高齡，仍勤於在家裡東擦西弄的，一塵不染是我對外婆家唯一的印象，或許也是因為勤於家務的關係，除了因為上了年紀後膝蓋較無力之外，外婆的身子骨一向稱得上是硬朗，幾年前我因病入住台大急診時，外婆除了堅持到醫院探望之外，還考量到清淡飲食特地為我熬了稀飯。

去年底二姐宣佈要結婚的時間點，和外婆開始出現記憶力減退的時間相差不遠，因此無論是阿姨們如何的更正說明，在外婆的記憶裡，她總是擔心著我今年就要嫁人了，而她究竟要買什麼送給我；對於這樣一個不斷重覆更正的可愛誤會和關愛，內心其實是感到萬分的幸福的，畢竟在那麼多個內外孫裡，我就像是其他大多數的孫子一樣，不在她身邊，也沒有太多相處的機會，然而多年來在不斷的轉折之下，外婆仍然感受到我的敬愛，這樣的掛念讓人既感動又感激於心。

母親和外婆之間的誤會，從小學四年級搬離開外婆家之後，一直到前幾年外婆又搬回舊居才慢慢淡化。長輩間的誤會就算無心，孩子也參與了其中，誤會產生之後外婆雖然搬到了深坑的山上鮮少出門，但也仍在臺北，然而我們僅剩每年的過年過節或慶祝外婆生日時才到外婆家做客，再也不像童年時幾乎天天可以見面。

其實兩個女人的性格是一樣堅強的，外公在母親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過逝，時代因素，包括母親在內的四個孩子已經開始工作以負擔家計，只剩當時最小的小阿姨還在念高中，而一向勤儉的性格造就了現在的外婆能夠生活無虞，並且無須為生計煩憂。

就像一個永遠無法跨越的溝渠橫隔在兩個家庭之間，再加上心與心之間的距離，連人近在咫尺也顯得遙遠，但是母親對於自己母親的愛與心意其實我們都了解。從小母親總是對我說，無論如何，只要外婆有需要，我們一定會照顧她，爾後也許是時間久了，雖然偶爾仍然會有些耳語的流傳導致衝突的產生，但是母親對整個事件的強硬態度漸漸的因為外婆的年紀越來越大而變得柔軟，只是她還是一樣吝於表達。

不像許多人的家族中有許多社會裡活曜的精英分子一樣，我們的家族純粹是社會的中產階級，各自秉持著本份，中庸而平凡的生活著，雖然群居，每個角色卻獨立的像是個體，少有交流。

大約在十年前，外婆家中因我而誤打誤撞的多了個名叫乖乖的狗寶貝，乖乖就像是上天派來的天使一樣，守護著白天需要獨自在家的外婆，填補了外婆生活中的隙縫，並且也成為我們兩家第一座溝通的橋樑，突然間，兩家人多出了談笑的理由，而外婆見到我時，總是稱讚著乖乖多麼的聰明與乖巧。

前兩年，寶弟在家裡降臨，因為連許多獸醫都沒見過的遺傳疾病，牠承受了許多幼犬無法承受的疼痛，滿月到外婆家之後，寶弟日夜不間斷的總是待在外婆身邊，真實的給予了外婆幸福的感受，每每提起寶弟，常常覺得手腳無力的外婆總是手舞足蹈，像極了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女孩一般，替寶弟接生的醫生說：「寶弟是天公仔」，寶弟所帶給外婆的歡樂，身為下一輩的我們因為身邊的事務太多，誰都給不起。

其實乖乖不是什麼名貴的狗，雖然帶牠回家的時候以為牠是瑪爾濟斯，但是成犬後牠什麼都不像，牠只是乖乖。而寶弟是隻純種的瑪爾濟斯，雖然牠好動且活潑可愛，但是病後牠後腳掌僅剩掌心，而前掌也只剩二支腳指留有歪斜的指甲，所有的肢體末梢都因病時潰爛而少了一節，其中包括牠大概是僅少數割過包皮的小狗。

一隻米克斯、一隻殘缺的瑪爾濟斯，但是在外婆的眼中，都是絕無僅有的寶貝，入院前外婆賴著床上不肯去醫院，因為她捨不得和寶弟分離太遠，入院後每次提起寶弟想外婆，要外婆快快好起來，外婆的配合度總會提高許多，我們也曾想過要推著外婆到醫院的大門看寶弟，但是因為擔心外婆會因此而吵著要出院而作罷。

雖然外婆語言能力正常，外表也未因中風而出現肌肉麻痺的情況，然而當一個人能說、能笑、能走、能動，卻無法自行進食，這究竟是一種試煉還是一種折磨，對於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而言，只能透過鼻胃管進食，除了鼻胃管置於鼻腔內的不適感之外，對於外婆而言，就算是看著牛奶進入管道，她也覺得她超過一週以上沒有進食了。

現在每次到醫院看外婆，她總是開心的笑著，就算是每次都要小發脾氣也得吸完的化痰藥，她也總是顧著我的面子讓我能半哄著吸完，然後繼續關心起我結婚時的瑣碎事宜。

紅遍整層病房的外婆，一直對入院後事事都要人打點的生活感到十分的不適，偶爾難免因無奈感而感到氣憤，畢竟原本可自主性主宰的事物，變得一切都得放下；原來，當病人也是需要學習的。

懷念起過往外婆健朗的模樣，現在的外婆笑容依舊如往日般的燦爛，但是對於她必須承受身體帶給她的苦痛，心裡的不捨如同對往日的日子裡，外婆站在自家廚房裡專注的插著花的影像，正隨時間漸漸淡化般。